胡德万我三次都抽到了放羊

我的老家是西吉县红耀乡的,那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和这撘相比就不能比了。

我的父亲是家里的老大,我们这一门就是长门。父母生了六个孩子。我父亲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在农村算是有一点文化的人了,由于家穷,学没有上成,说起念书的事情就哭。成年后,他对娃娃念书抓得非常紧,总想着让每个娃娃都能在学校里学知识,可是家里穷得没法让每个娃娃念书,我苦命的姐姐一直为家里放羊,补贴家用,其他的几个在学校里,供养几个娃娃念书花费是非常大的,父亲往往是借钱让我们念书,每年庄稼下来再还给人家,有时候借不出来钱,父亲就非常难过。

16岁的姐姐出嫁时,我11岁,家里的羊没有人放,在念书的兄弟里面要选一个捉扬鞭子的,可是四个儿子都不愿意,都想念书,我当时念二年级,也不想放羊。没有办法,可怜的父亲只能采取抽签的办法,也就是抓阄的笨办法。父亲在四张纸条的一张上写上“放羊”两个字,谁抓上就是谁的命。可是连续三晚上我都抓的是“放羊”。第一晚上抓阄的时候,我心跳得很,想着自己不要抓上,让哥哥弟弟抓上,我耍了个小心眼,等着他们抓完了,才伸出手去,结果抓到了“放羊”,我哭了,非常伤心,为啥是我?父亲看我哭得厉害就说,这次不算,明晚继续;第二晚上,我不想最后抓,第二个抓,结果还是“放羊”。哥哥高兴地笑了,而我却哭了,我多么喜欢念书,多想在学校里学知识,可是命总是让我遇上讨厌的“放羊”。父母见我哭得很伤心,就说这次不算,明晚上谁抓上就谁放羊,不能反悔。我静静地等待着。第三次抓阄,老二先抓,我第三个抓,结果还是抓了“放羊”。没办法,这就是命,命运安排我放羊,不然的话为啥三次都是让我抓上了。

父亲也没有办法,他心疼我,也心疼哥哥,弟弟还小,我只能拿起扬鞭,背上馍馍口袋赶着羊上山,你不知道路过学校的时候,心里就想猫娃子抓,眼看着学校就在眼皮底下,我和羊在一起,不能和同学们在一起,所以,把气就出在羊身上,那个羊讨厌我就死命地打,其他的羊看见了,都乖乖的,不敢偷着吃粮食。我坐在山上,眼睛望着学校,听着读书的声音,眼泪就流下来了。

放羊的时候,我也思谋着不能这样一辈子下去,看看外面是啥样子。这个愿望很强烈,可是没有盘缠怎么办?我一边放羊,一边挖白刺,打刺皮。这是一种药,供销社收,我用了一年的时节挣了63元,对我来说这是一大笔钱,我悄悄地藏着。

我有个朦胧的想法,到外面去,可是到外面干啥去呢?干活还小着呢,书念不成,只有念经一条路,都是学知识的,肯定没有错。当时宁夏的清真寺里不要小孩,我打听了一下在河州念经的娃娃多,就决定走河州。

放羊放到三年半的春天,到了春耕,我清楚地记着,半夜起来把被子褥子捆扎好,穿着从集上买来的两块钱的估衣,抹黑从家里跑出来,还害怕父母发现挡下,悄悄地把门拉开,走了几十里路,天亮的时候跑到马建梁上等班车。给你说实话,在这之前,我没有见过班车,只听人说坐上从马建梁上的班车就能到兰州。我当时穿得单,春天还冷得很,冻得在路上来回跑蹦子。等啊等,看见班车浩浩荡荡地上来,后头是一股土旋。车在我旁边停下,买票的看见我穿得烂,以为我没有钱,我把钱拿在手里,她才让上车。

——唉,狗都咬穿烂的。

到了兰州汽车站,我逢人就问去河州在那里搭车,好心人给我说在小西湖,我坐上车到临夏转嘴子清真寺开始了学习生涯。这里有80多满拉,我从春耕进去,一直到麦子黄才出寺院的门。刚去的时候,从字母开始学习。我的汉语知识底子薄,理解能力跟不上,在学习阿语知识时通过阿汉对照字典学习汉语,下了很大的苦,从开始的倒数跑到前面去了——只要吃苦,我不比别人笨。后来我学会写信,给别人写信时就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家里不知啥情况,就给家里写了一封信,父亲接到信时不相信是我写的,他没有想到我一个二年级的学生能写信。哈,哈——

父亲给我回了信,信上说,他每时每刻都想我,这几年不知我到哪里去了?说家里情况都好,请我放心。我拿着信一边念一边哭——唉,我至今想起来都难过的很。

我回了一封信,说我想回来,没有路费。我要回家,回到那个山村里的家中去,这个愿望很强烈。父亲给我寄来了元的路费,我才回到家中。家里的羊都卖掉了,无人放羊,大哥已经成家,弟弟还念书,我在家里干了一年多活,还是感觉到学习的重要性,打听不要学费的学校有没有,后来打听到平凉的阿语学校不收费,很高兴。

我在这个学校里是插班生,学习比较吃力,但插班生到时候也要和其他的学生一块毕业,我不愿意毕业,我在心里一直想,我还要学习,把失去的知识补回来。我写了一篇稿子,把自己的经历和不愿意毕业的想法都写进去了。我经过几年的学习,汉语知识有所提高,也经常给别人代写家信,所以写起来很顺畅。学校里有小报《新月》发表了,校长看见了,也写了一篇《孩子,你大胆地走》的文章,我当时看了很激动,没想到校长对我这个贫困山区来的学生这样关心,他推荐我到云南更好的学校去学习,而且这个学校也是免费的,我想骑上自行车上云南,但后来放弃了。云南学校了的一位老师到平凉来办事,他看上了我,就带着我一起到云南凤尾的阿语学校里继续学习。

我在学校里学习非常刻苦,常常想起自己求学的艰难和困苦,所以倍加珍惜来自不易的学习机会,别人在宿舍玩的时候我在教室里钻研,背诵单词,跟着录音机练习口型,真的都把苦下哈了!学习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我在学习之余到乡村去支教,免费为孩子们补习文化课的知识,走了很多贫困的乡村,进了很多家徒四壁的家庭,我常常被那些深深的贫困所震撼。

从云南学校里毕业后,我的年龄也不小了,哥哥和父亲已经搬到了闽宁镇,我在闽宁镇结婚成家,带着妻子又离开了家,风尘仆仆地到沧州开学讲课,传授知识,讲我的学习经历,激励孩子们发愤图强,通过学习知识改变命运。

我开了几年学,人事复杂,经常感到力不从心,害怕把人家娃娃耽误了,就辞去教长职务到广州当翻译。广州是改革开放的前沿,这里云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怀揣梦想的人,阿拉伯商人到这里采购商品,急需懂得阿拉伯语的翻译人才。我上了十几年学,阿语口语也是相当不错的,所以就给阿拉伯商人当翻译,每天挣元。这个收入已相当不错了,但我看到有些外来的人随便租个摊位挣得更多,就辞掉翻译工作,租了一个摊位,开始做生意,专门推销手电筒。

刚开始的时候,实际上是替别人代销,挣的钱不多,我冥思苦想着怎样让更多的手电筒从我的这里卖出去,能不能做成阿拉伯语标识,说干就干,我给自己经营的手电筒设计成阿拉伯语的loog,把说明书翻译成阿拉伯语,很受那些采购商的欢迎,一年多挣了多万。

按照许多人的想法,我应该在广州继续把这个生意做下去,在广州买房生活下去,我的手电筒创新后,好多人开始模仿,把汉语说明翻译成阿拉伯语,这一行从业的人多,我就有了回家创业的想法。

为什么有个想法?我从小生活在西吉农村,土地和父亲深深地影响了我,我想,能不能在土地上创新方法,获得更好的收益。

刚到闽宁镇的时候,到玉泉营那里放过羊,土地平展展的,我当时想如果这块地是我的,我该怎样经营。当时那是一种妄想。后来我把这块土地买下了。

闽宁镇有四万亩土地,土地资源辽阔,有这么好的黄河水,可是土地上的收益不好,农民们主要种小麦和玉米,土地的深层效益没有发挥出来。

年,我从广州回来,开始改良自家的土地,试种蔬菜,获得成功,给了我极大的信心。我开始思考能不能建日光温棚,反季节种蔬菜,为着这个梦想,我到山东寿光去考察,一共去了三次。人家说,在西北要解决的是冬天吃菜的问题,首先要解决当地人吃菜的问题,你算算,我们这里将近六万人,每年从外面拉进来多少菜水,人家挣了多少钱?

回来后,我下定决心先把自家的十亩土地建成日光温棚,投资80多万,先建了多平米的温棚,试种草莓、豇豆、西红柿、樱桃、番茄、绿头萝卜获得成功,收入十万元。我就想能不能和政府部门商量,把更多的土地流转过来,带动更多的农民致富,如果夏季的蔬菜产量好,建冷库,反季节销售。我设计好方案,找村上,找镇上没有人支持我。有时候感到很气愤,也很无奈,我先把自己的做好,让周围的老百姓看一看,温棚里的收入比打工强多了,每天到这温棚打工的人十几个人,农民是先看到效果才有行动的,看不到效果和实际的收入,你让他建温棚,他害怕,赔不起啊!

我设计建设了“德万顺”山庄,前面是客房餐厅,后面是采摘的温棚。你看到的那个小房子,是我父亲原来喂牛的草房子,舍不得拆,在外面加了楼梯,上面仿长城建了围栏,想让父亲坐在上面乘凉。大门上面也仿照长城建的,我想站在上面看看远处,看着我的第二故乡一天天的发展变化。

你看我这餐厅的门边写的是“带动闽宁人致富”,里面我设计了山泉、池塘和花草,吃饭的时候让人心里舒坦。我在这里设立了一个读书角,收藏了一些书,我闲的时候就到这里看看书,我对念书人非常尊重,也非常喜欢读书。书里面有很多咱不知道的东西,咱们这里的人现在也开始重视娃娃的教育了,但是老百姓不看书不看报,不了解政策,缺少发展的眼光,这就是和人家的差距,我想在过多少年,人的思想会转变过来的,没有出过门,没有见过世界的人,眼光要窄一些。

你给我多联系一些书,有捐赠的更好。

我到今天这样一个地步有很多原因的,如果我出生在好一点的家里,也可能没有积极学习的愿望;没有抓阄放羊的经历,也就没有想尽一切办法出去学习的冲动;没有如饥似渴的学习经历,文化知识也就不能提高,眼光也没有现在这样远。如果我没有到过广州和来自其他国家的穆斯林商人打过交道,我也就没有在手电筒上挣钱的机会,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才是我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回过头来看,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每一步都迈的踏实艰难。

没有千锤百炼的磨难,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马凤鸣(回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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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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