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笑岁月》
?一
西吉的阳春三月踏着季节得步伐总是姗姗来迟。
植被泛着似有似无的淡绿,春风把僵硬的枯枝拂得柔软,迎面吹来的风把低压在山顶的云层里的湿气扑到脸上,带着潮潮的温润。萌动的生机让人内心也滋生一种说不出的情怀:怀旧?感叹?顿悟?孤情?把它们揉捏成一种五味杂陈的淡淡情怀,把这种情怀插在如行云流水、滚珠落地般伤感的音乐中在空气中飘荡,静静得徜徉在那些烙印在记忆中的过往场景里:
当爱情如飘渺的浮云掠过少女的心头,让豆蔻年华里有了朦胧的臆想与萌动时,学校操场里的露天电影放映了一场彩色的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斯文、标致、钟情的剧中小生梁山伯成了那个年代少女的偶像。因爱筑起的坟头和坟头翻飞的那对彩蝶定格成少年的我对爱情的模式:忠贞不二、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在一个腊月飘雪的日子,我顶着红纱巾、怀揣着对爱情的定格模式羞涩地、对生活无限憧憬地迈进了婚姻的大门。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活的磨砺,爱情像小男生手里的篮球一样,被生活蹂躏地变了颜色,退化成了亲情。那幻想中的爱情只有在用各种不同乐器如泣如诉地演奏的不同版本的《梁祝》乐曲中遐想。
《梁祝》的爱情骗了少女的我对爱情的向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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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大伯是生产队的司养员,和三个社员管理着队里所有的牲口。有牛、驴、骡子和马。牲口圈分成一墙之隔的两个院子,牛、驴一个院子,骡子和马一个院子,在骡子和马的院子靠墙的角落处的一土堆上建了一个拾级而上的高房,一扇不大的窗户下一个炕眼门张着黑洞洞的口被几片破砖塞着,墙面让炕烟熏黑的一股烟迹像谁用巨大毛笔写了一个感叹号,把窗子和炕眼串连。这个炕眼是全村所有炕眼里的土豪,它可以被饲养员在牲口圈里随便提一筐驴、牛、马粪填烧。而村子里其他的炕眼只有等着队长扯着嗓子在生产队的场里大喊“分驴粪了嗳一一”。饲养员把牲口圈里清理好的牲口粪按户口分成若干堆,村民们来得早的抢占自己目测大一点的粪堆,当然不排除饲养员私心偏向某一家。这点粪根本供不了一个炕眼一冬的热炕取暖,于是经常扫“毛衣”添补。扫“毛衣”是个技术活,必须在霜冻的早晨,在太阳没出来之前,把落着一层白霜、冻得脆硬的干草用铁铣在冻得同样硬的地皮上铲成一圈圈波浪一样的草棱,然后就和小伙伴一起踢毽子、打沙包玩,等太阳把“毛衣”上的白霜晒干了再扫成堆背回家。
站在饲养员住的高房门前可以把两个院子里的牲口的情况一览无余。如果闲着无聊了,把目光从牲口圈收回放眼望去,大半个村庄的景致尽收眼底,能清楚地看见隔河对面阴洼我的家。
那年月生产队的饲养员相当于现在的蓝领,劳作强度相对其他侍奉土地的社员就非常轻松。用戏曲《铡美案》里包公用来铡驸马的虎头铡那种式样的铡刀,四个饲养员团结协作,一个人握铡刀把,一个人配合着铡刀起落把一小捆捆高粱、苜蓿、燕麦在坐姿后压在一条腿下长短适中的送入铡口,随着铡刀的起落,完整的高粱、燕麦、苜蓿断成寸节跳跃着飞溅在铡刀另一侧,另外两个人把铡碎的顶着紫色花朵柔软的苜蓿、亮绿粗硬的高粱、脆爽墨绿的燕麦再和些生产队榨油剩下的油渣片搅拌,山一样的饲料像丰盛的宴席从感官上看:色、香、味俱全,足够所有牲畜一个月的口粮。
每每铡草的日子,我总会像个影子一样跟着大伯在铡草的生产队大场里和其他几个饲养员的孩子玩。我们躺在碎草堆里翻滚戏耍、捡拾高粱杆杆,把身上所有的兜都装满,有时坠的裤子都提不住,我们把高粱干像嚼干蔗一样,吸食它的甜汁。别的社员的孩子非常羡慕我们满兜的高粱杆。在不铡高粱的日子我们几个小伙伴会相约去高粱地偷折高粱杆嚼。折高粱杆也是个技术活,必须对准高粱杆的关节折才会脆断,如果对不准高粱杆的关节只能折歪,任你使上吃奶的劲也难把高粱那生有粗厚纤维的杆折断。当然高粱地里总会有人看管,有一次被队长发现我们几个折高粱的仔仔,那一声断喝,吓得我们胆子碎了一高粱地,撒腿如兔子般飞奔才把队长甩掉,身后淌了一路队长的骂声:“把你几个岁扎耳仔,一天没事干就知道胡害。”
铡好草后的日子饲养员除了给牲畜定时往槽里填草料外,就是每天中午、傍晚从圈里赶出成群的牲畜去河湾里饮水、在高房里聊天。大伯他们还会在高房炕洞里烧洋芋,我像一只盯着鱼缸里游动地鱼的馋猫一样,在我家门口玩耍时总会有意无意地向牲口圈的高房那里瞄一眼,一旦发现高房的炕眼前有人影,我就撒腿跳跑着经过河湾。少年时的我好动,走路时永远两只脚单脚轮换跑跳,两只高高扎在耳旁的麻花辫随着步子的跳动频率欢快的上下摆动。沿着生产队大场边围墙旁的土路,边跑跳边念着墙上铲的并用涂料涂成红色的标语:“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每个字都占了一堵墙的位置,特别是那个感叹号,在年幼的我眼里像一片倒挂的柳叶一样上尖下圆,下面坠着一个圆点像是欲滴的水豆,每每在感叹号面前我会停步歪头欣赏片刻。在辫子欢快的跳动中经过大场边一冯姓村民的大门,大门紧闭,木门上用红漆写着一个“忠”字,红漆被阳光晒得颜色斑驳。“忠”字的心没有写成心字而是形象地画了一个桃形的心形,让“忠”字那么的形象。年幼的我当然不懂这美术字的含义,只是觉得它比我语文课本上的忠字好看多了。
走过写“忠”字的大门就转进了牲口圈的巷道,一股牛粪、驴粪、伴着牲畜的尿骚味的味道钻入鼻孔,不好闻但也不难闻。来到牲口圈用缘子钉制缝隙很宽的门前便大声叫大伯:“爹爹,开门。”爹爹便从高房上拾级而下拖着我的手小心地穿过踢腿撂撅子的骡马群来到高房。
世上的美味有千万种,但吃过炕灰烧烤洋芋的人,永远不会忘记那剥皮后焦黄的外壳里包裹着雪白、面沙的洋芋诱人的画面。吃饱后的我特别喜欢看骡马群里一只雪白皮毛上长着黑色斑点的骏马。由于生的漂亮、英武,人们给它起名叫“雪豹”,“雪豹”由于太漂亮队长舍不得让它干重活苦活,它就像个富二代少爷一样养尊处优,甩着飘逸的综毛和几乎拖地的尾巴,招摇着那份只属于它的一种美。在以后的岁月里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网络上的骏马图片中,我再也没见过像它一样全身雪白、长着黑色斑点像豹纹一样漂亮的马。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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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山头被村民们的双手剥地裸露着身体时,劳作的场地从满山遍野聚拢在了打麦场上。秋收后的生产队大场里,忙碌的大人们不忘开个浑段子玩笑,引来的一片爽浪笑声淹沒在麦笺、豆笼的尘土里。在麦摞子把式的手里,一个个如同金字塔一样的摞子在大场里林立。成了我和小伙伴们捉迷藏的最佳场所。在高大、一个个紧挨的摞子缝里穿梭,在豆摞旁摘着吃干豆角,生豆子的味道在咀嚼中慢慢消失,被一种豆子的醇香代替。
人的谈笑声、牲口的叫声、石碌碌碾麦滚动的吱扭声穿过飞扬的尘土飘进在麦摞里捉迷藏的我们耳朵里,碰在粮食垛壁打个回旋然后顺着摞缝飘到村子上空。
有时我们站在麦场边看一头头牲口拉着一个个石碌碌排着队转着圈在大大的摊成圆形的粮食上由内向外逐次扩大半径地转圈,渐渐的粮食支愣着的茎杆在碌碌身后匍匐在地,直到变成柔软的被子盖在被脱离的粮食颗粒上。每头牲口后都跟着一个社员,手拿长鞭,督促吆喝着拉碌碌的牲畜,并在牲畜尾巴刚抬的瞬间,迅速、准确地拾一把被碾碎的粮食梗杆打个折做成一个鸟窝状把牲畜的粪便托住,然后胳肢窝里夹着长鞭双手托着牲口粪便扔到粮食圈外的某一已扔了一小堆牛、驴粪处。经过几个月起早贪黑的劳作,大场里林立的粮食摞被碌碌一个个碾碎消失,只剩几个低矮、圆顶的柴草垛。
当麦场上的农活进入尾声时,队长又会站在村子的某个置高点扯着嗓子喊:“开会了——开会了——都到大场开会——噢唵!”于是男人衔着烟锅,女人拿着正在纳的鞋底子、未竣工的鞋帮子,领着学龄前无人看管的孩子,三两成群、说笑戏闹着涌进大场。会场就是大场场房门前,草堆上随便三两一撮的一坐,老点的吸烟聊天,年轻点的已婚男女打情骂俏,玩笑开的粗野但实际不会越雷池半步。妇女们嘴里不停地说笑,手也不停地逮空纳鞋底做针线,孩子们戏笑打闹,乱哄哄地又不失和协温馨。队长看人都到齐了就干咳两声:“不要吵了,开会!首先柴草堆旁的男人不要吸烟,以免引起火灾,做针线的女人把针拿好别掉进柴草里,驴马吃草可以摋下,牛一舌头把针和草一起就揽嘴里了……”后面的内容我捉迷藏跑远了没听见。我最喜欢跟母亲去大场开会,喜欢这种全村人在一起的场面,更喜欢和村子里的孩子聚集在一起玩耍的机会。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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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家里只有一个手动的闹钟放在伯父房里,年幼的我对闹钟里那三根针代表的时、分、秒分辨不清,每天上学我就看太阳晒到房顶的影子,当太阳爬过我家上房背后的山梁,把阳光铺照到下房房顶有一尺左右时,我就背起书包去离家只有百米远的小学去读书。我的书包是那种绿色的军用包,包的盖上印着一个红五星,在一群背着用碎布缝制出各种花型书包的同学中,我的绿色军用书包无疑是流行和前卫的。八十年代的农村,由于生产责任制、包产到户,人们解决了温饱问题后,开始追求生活的美,当时流行的顺口溜被上学路上的同学们说的绘声绘色“颤颤裤子,干底孩(鞋),公社门上跑三回,出去问你干啥来?(此处做扭捏状)结婚来。”虽然不太明白其含义,但总是感觉好笑,加上同学的扭捏作态就更是引来笑声一片。
记得有一次母亲因为忙碌按我上学时间把饭没做好,我赌气没吃饭直接去了学校。正在上课的我饿地肚子咕咕叫,忽然正在听课的同学都把头扭向窗口方向,顺着他们的目光转头一看,原来是母亲一手握着她的绿头巾,头巾里包着什么,一手抬在眼前遮着光线脸快贴到玻璃上了。老师停止讲课走出教室与母亲说了几句话后,他们一同走进了教室。母亲用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在上面抓捏着头巾。她讪笑着来到我的座位前,把那绿头巾放在我的课桌上,随着她的手松开绿头巾像盛开的牡丹般四散打开,一包冒着热气、如莲花般绽开皮的煮洋芋呈现在我面前,全班的同学包括老师都把目光射到那冒着热气、莲花般绽开皮的洋芋上,有馋涎、有饥饿、有羡慕等等各种内容的目光。母亲说:“乘热吃了。”然后又讪笑着在全班同学的目送中走出了教室。我又羞涩、又高兴、又不好意思地把绿头巾拢了拢,盖住那煮洋芋诱人的莲花样子,那热气透过绿头巾袅袅上升。那母亲贴着玻璃寻找我的脸、绿头巾散落和莲花般的煮洋芋在我的记忆里如同慢镜头常常回放,并烙印在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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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里快节奏生活久了,总是怀念小时候在农村的生活。农村人的时间交给太阳掌握,不用担心上自己的责任田地迟到了有人责骂,也不用担心误工会扣工资,只是随着自己事情的轻重缓急跟随太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村人的生活节奏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在农闲时老年男人三五聚群背靠着墙抽着烟锅,晒着太阳,聊着家庭、过往、未来或者收音机里听来的国家大事,让时间在烟锅里慢慢的吞吐。女人们在不紧不慢的节奏里做着每天都重复但却永远都做不完的家务。
在没有小伙伴玩耍的时段里,我会倚墙看着成群的红嘴黑乌鸦在头顶的天空鸹叫着盘旋、呼啸飞过,我学它们的叫声:“啾蓶——嘎——”它们一会落在这块地一会儿又落在那块地。在裸露的土地里像翻滚的黑浪向前移动啄食,忽地如一团黑云腾空起飞。年幼的我想不通哪里来这么多红嘴乌鸦。后来随着生态被破坏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壮观的乌鸦群。
忽然,一阵人吼狗狂吠,把我看乌鸦的注意力招回。循声望去,原来是野狐把对面张老六家的老母鸡叼走了。野狐叼着呱呱乱叫、拼命扇着翅膀、鸡毛乱飞的老母鸡在前面狂奔,忠诚的老黑狗狂吠着紧追,张老六手里掂着铁铣远远地追着,嘴里乱喝着:“骚嗳——”狐狸、狗、鸡、张老六他们的声音绞缠在一起在村子上空回荡。连靠墙晒太阳的老头儿们都站了起来,把烟锅从嘴里缀出,掂着脚观望。
最终狐狸被狗追得放下母鸡夺路而逃。张老六肩上抗着铁铣,一手提着头朝下、脖子软塌塌已断气的老母鸡回家了。我想像着他家晚餐炖老母鸡肉的味道,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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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年的秋天,那是个与众不同的秋天,东海龙王把云铺开施雨后可能旅游去了,忘了施法收云,让雨淅淅沥沥不间断地整整下了四十天!房檐水打着母亲盛水的铁桶、脸盆叮咚悦耳,像催眠曲按抚着炕头无法劳作而睡觉的大人。我家的大黄狗被淋地毛粘在身上,弓着腰摇着尾巴从用手盛房檐水玩的我身旁走过,一股难闻的腥味从它身上窜进我的鼻孔,我踢了一脚它,它若无其事、一声未啃、面无表情的走开了。
雨珠把云坠的快掉到了地面,到处是水,所有的植物上都滚落着银珠般的水珠,大地都快被泡胀了,踩上去软软的留下一个个泥坑坑脚印。雨声成了独奏曲,偶尔走过一个头戴草帽、身披塑料、裤管高挽的羊倌赶着一群羊走过,为单调的雨声点缀了几声伴奏。
经过四十天的雨水浸泡,灰色的麦垛上长上了一层嫩绿的新芽。那年的麦子芽了。母亲把芽麦面用开水烫成“芽面烫烫”的烙饼,很甜,粘粘的,与麦芽糖的形成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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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水泥森林缺少了闲花野草、绿树林木按抚人们躯体内焦燥的情绪,人与人之间少了真诚多了隔阂。当所有的男人为钱奔命而倍感压力无穷时,当小三如雨后春笋冲破道德防线堂而皇之、甚至理直气状地蔑视人老珠黄的正室时,爱情坍塌,婚姻摇摇欲坠。在冰冷的水泥森林里不知每天演译着多少悲欢离合的现实版感情剧。越是这样,每个生活在城市水泥森林里的人,越回念乡村那份人与人之间的纯朴,回念乡村里那份蓝天白云、虫鸣鸟叫和心灵的纯净无负压。总喜欢怀念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的点点滴滴,那怀念里总会窜出一股蒿草的香味,让我眷恋。
作者个人简介:
牛丽萍,女,汉族,宁夏西吉县,年毕业于固原卫校护士专业,年毕业于宁夏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在医院临床工作17年,现供职于宁夏西吉第二中学,担任校医工作。从小喜爱文学,结婚后把所有爱好搁浅在忙碌的沙滩上,重拾文学爱好一年。作品在《固原日报》、《葫芦河》、《六盘山》、《中国文学》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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