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丽萍
以前,人们见面打招呼都用这样一句话“你吃了吗?”
一句“你吃了吗”的问候,在那个年月甚至到了不分时间、场合的程度。
有一个相声段子,说:早起两个人碰面,一个在刷牙,另一个问:”你吃了吗?”更有甚者,两人在厕所前碰面,要进去的那位问刚出来的那位:”你吃了吗?”相声虽然是夸张的艺术,但此处的夸张是建立在现实生活基础之上的。
舌尖上的中国里有这样一段解说词:“把女人漂亮叫秀色可餐、把谋生叫糊口、把岗位叫饭碗、把花积蓄叫吃老本、把混得好叫吃得开、把受人欢迎叫吃香、把受人照顾叫吃小灶、把受雇叫混饭、把不顾他人叫吃独食、把受到伤害叫吃亏、把女人妒忌叫吃醋……”围绕吃,衍生出了很多相关的映射反应。
以前在生产队集体劳动时,半天时间撒尿二十次的借故偷懒已随历史翻页。八十年代的农村,包产到户让农民的劳动积极性空前高涨,粮食产量也随之翻了几翻,人们餐桌上的食物种类也逐渐丰富。对一年大部分时间面朝黄土背朝天劳作的农人,文化生活的缺失造就的内心荒芜,让他们非常渴望与人交流,逢年过节有亲戚来临,四手相握热情满溢地寒暄,伴着看门狗带有欢呼成份的吠叫把客人恭让进门,脱鞋上炕。炕有上炕、下炕、靠窗之分,上炕如同席桌上的上席,是客人和户主的专属。随着客人落坐,摆一小巧炕桌,先上各种咸菜和馍馍,就着火炉熬的罐罐茶,男人们伴着主妇从厨房里传来的锅碗瓢盆声闲叙。少倾,平素舍不得吃的上乘待客饭菜摆上炕桌。整个就餐过程是在主人给客人不断殷勤夹菜和不停恭让中进行,空气中都洋溢着一种待客的盛情,还有某种朴素的品德在这种潜移默化中传承。在客人没有放碗筷前,炕桌上必须摆好几碗让客人随手盛的饭,饭桌上绝对不能让客人驻筷坐等盛饭。每每炕桌上推盘换盏、用一种几近骂仗式的硬行礼让把客人吃得肚胀腹圆时,老猫在炕桌下的热炕上悠然打着匀称的呼噜声做着属于它的美梦,看门狗隔着门槛望着炕桌上的饭碗和一张张因咀嚼美食不停蠕动的嘴,让它垂涎欲滴,不时用舌头舔一下自己的嘴唇,咽着寡唾,眼睛里写满急切。
送客人出门时,主人总会谦恭地说:“没有啥好吃的,不说吃好,一定要吃饱。”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长面和猪肉炖粉条只有在过年时才会出现在炕桌上,一是因为食材的稀缺,二是那年月没有压面机,长面都是手工擀的。年三十晚上除了肉和各类干货糖果,母亲必定做搅团,其寓意为:三十晚上吃搅团,一年钱财够搅燃。初一早上是长面,一大早,母亲就用一个盆取比平素多几倍的面,开始和面、醒面、揉面,每一道工序都是长年累月的经验积累:在面粉里放适量食用碱,用温水一边少量淋入一边搅拌面粉。如果一次倒入水太多,面粉会伤水,然后把面团扣在盆下醒十分钟左右,再开始揉面,直到面团光滑、柔韧、弹性十足。母亲用一根足有一米长的擀杖,把一张又厚又圆的面团擀到直径约有二十厘米左右后,把面卷到擀杖上,双手边前后推擀杖,边在面上左右匀力推揉,并不时展开面换方向继续擀,慢慢的一张直径约一米、薄如纸张的圆形面擀成功,整套动作在母亲娴熟的操作中一气呵成。最关健的一步,就是切长面,是最考验刀功的:把卷在擀杖上、并撒上面粉防粘连的大圆形面皮呈扇形折叠,然后开始切,面条切的要细要匀,切完后,用手捏起扇形折叠层最上面的一层,一提,又长又细的面条顺着扇形折叠的方向,扭着、弹跳着、长长地悬垂在母亲手里,她用另一只手从中间一扣,稍一拧,一把面条漂亮、诱人、整齐地躺进簸箕里。她又开始擀下一张面。母亲整个上午的忙碌,让一把把面条整齐地躺在筛子里、簸箕里,家里来亲戚后,炝醋汤、炒臊子,水开下面。把捞起的长面在碗里也扇形摆码,放上花红柳绿的臊子,浇上醋汤,颤巍巍、香喷喷。手擀面的馨香、精道是机器面无法比拟的。手擀面也是妈妈的味道,在无数人的味蕾记忆里萦绕终生。
据说,中国每天饭桌上浪费的吃食难以计数。特别是经过六十年代饥荒的那辈人,他们非常珍爱粮食,勤俭节约成了他们的一种生活习惯。在年轻人将剩饭剩菜和买回来刚拆封只尝一口不喜欢吃的东西随手丢弃垃圾桶的时候,老年人绝不会糟蹋一粒粮食,如果食物实在吃不完又快发霉,他们会晒干囤积,然后择日或派送或稍带给乡下养畜禽的亲戚。
童年记忆里,劳作后的伯父拖着一身疲惫,喜欢在上房门前被太阳晒地温热的水泥台阶上靠墙坐着,倒去鞋碗里因耕地钻入的泥土、揭去边缘被汗渍浸花的八瓣瓜皮帽,伴着一连串急咳吸一锅老旱烟。然后接过我递给他的馍馍,双手捧着吃,最后把手心里的残渣也吸食干净,偶尔不小心把一点馍渣掉地上,他会拾起吹吹丢进嘴里。无论馍馍是黑黑的杂粮馍还是冰凉的煮洋芋,他吃什么都是那么津津有味,看得我馋诞欲滴,急取食之,咬一口又丢弃。
姨奶奶的古经里充斥着因饥饿,两家互换煮食幼儿的恐怖画面;母亲的讲述里,因饥荒吃过树皮、荞皮、洋芋杆、观音土,甚至把老鼠、青蛙捉住放在炕筒里烧熟吃食的场景;姨奶奶和母亲的讲述如同玄幻电影里的镜头,惊悚着丰衣足食的我们对饥饿的想象底线。
先人们生命里因食物的罕缺导致的饥饿,成了一段古经里真实存在的过往,是一段铭刻在一代人记忆里的疼痛烙印。这让他们在今后的生活中形成了一系列对食物尽乎极端的珍惜行为,“舔碗”就是其中一种。小时候的炕桌上,每个人在吃完最后一碗饭时,都会伸出舌头,把粘在碗里的汤汁舔净。细致人舔碗,会逐层逐圈如耕地般不余一丝残留,碗被舔地如同洗过般干净。邋遢人舔碗,一根舌头如打耕牛的鞭子,甩到哪儿在哪儿舔一舌头,舔的粘在碗里的汤汁像纵横的梯田。小孩子舌头短,把脸全伸进碗才能够着碗底,舔完碗抬起头时,鼻尖、额头、脸蛋到处糊了汤汁,招来一阵笑声。有时偷懒不舔丢下碗溜了,屁股后会传来大人的骂声,当然碗会被大人代舔。
后来,随着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小康,吃饭也渐渐演化成人际关系里的一种交际手段,被定义为“饭局”。饭局里的吃食与温饱无关,是拉近宾主关系或上下级关系的一种媒介。故有这样的网络段子形容吃饭和人际关系之间的玄妙:“常与领导吃饭,升官是迟早的事;常与大款吃饭,发财是迟早的事;常与情人吃饭,肾虚是迟早的事;常与异性吃饭,上床是迟早的事。”
吃,是关乎民生的第一大事,从这个角度分析,“吃了吗?”乃属一种实实在在的关心,也是一种最贴心的问候语。
文章结束前,笔者恭问各位“你吃了吗?”
作者简介牛丽萍,女,宁夏西吉县人。在医院临床工作十七年,现供职与西吉县第二中学,担任校医工作。部分作品在区内外公众海口治疗白癜风医院新疆白癜风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