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读诗
李树杰/宁夏西吉
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春日当读诗。
春天,万物如诗。
忙完一天的工作,理想的状态是:品一杯清茗,在柔和的灯光下,捧读诗选。
岁月静好,诗意充盈。
周日或假日,行在田头地畔,林间泉边,读世间最好的诗,不亦快哉。
读陶渊明、李杜;读穆旦、北岛;读里尔克、奥登、罗布茨基、佩索阿。
读钱钟书《宋诗选注》,读霍松林、叶嘉莹讲诗的书。
春天,把四季要读的诗歌选编、珍藏。
冬日储物,春日储诗。
等到夏天,旭日东升,夕阳西下,躺在甘南大草原上,远处炊烟升起,暮鼓晨钟,吟一首好诗,该是多么应景。
秋天、冬天所读之诗,也在春日备好。
有些诗,我们读的其实并不大懂。理解力的提高,除了岁月加持,还须借助大师的慧眼。钱钟书《宋诗选注》、沈祖棻《宋词赏析》、吴小如《吴小如讲杜诗》皆一时之选,值得我们反复品读,习得解诗门径。霍松林、叶嘉莹讲诗词,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诗意浓郁,妙趣天成。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中这两句诗,历来被人们所津津乐道。但读了钱钟书先生的解说,就觉得我们以前仍然把这两句诗读浅了。
钱先生在《管锥编》中引阎若璩《潜邱札记》批评汪琬诗“戏蝶翩翾排闼过”,讥“排闼”为“蝶中樊哙”,就能意识到《宋诗选注》“排闼”注释的精妙。汪琬诗用“排闼”典故咏轻快飞舞的蝴蝶,形象不相称,成为笑话。“蝶中樊哙”在汪琬诗中就成了笑柄。再看“两山排闼送青来”,就明白王安石用樊哙事的妙处,把青山比作樊哙,二者形象相称,青山被赋予樊哙粗豪鲁莽的性格,“送青”,有行为,见性格,见出山与湖阴先生的关系,赞扬了湖阴先生的高洁人格(详见北大中文系教授张鸣的文章)。
春日,我喜欢带孩子们读诗。
孩子是天才的诗人和天才的诗歌受众。要把最好的诗读给孩子们听。
每次带孩子们读里尔克的《秋日》,都让人内心激动不已:
主啊,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还有穆旦的《冬》,其中的一节,太喜欢了:
我爱在淡淡的太阳短命的日子,
临窗把喜爱的工作静静做完;
才到下午四点,便又冷又昏黄,
我将用一杯酒灌溉我的心田。
多么快,人生已到严酷的冬天。
西川的《杜甫》,令人击节:
你的深仁大爱容纳下了
那么多的太阳和雨水;那么多的悲苦
被你最终转化为歌吟
无数个秋天指向今夜
我终于爱上了眼前褪色的
街道和松林
在两条大河之间,在你曾经歇息的
乡村客栈,我终于听到了
一种声音:磅礴,结实又沉稳
有如茁壮的牡丹迟开于长安
在一个晦暗的时代
你是唯一的灵魂
美丽的山河必须信赖
你的清瘦,这易于毁灭的文明
必须经过你的触摸然后得以保存
你有近乎愚蠢的勇气
倾听内心倾斜的烛火
你甚至从未听说过济慈和叶芝
秋风,吹亮了山巅的明月
乌鸦,撞开了你的门扉
皇帝的车马隆隆驰过
继之而来的是饥饿和土匪
但伟大的艺术不是刀枪
它出于善,趋向于纯粹
千万间广厦遮住了地平线
是你建造了它们,以便怀念那些
流浪途中的妇女和男人
而拯救是徒劳,你比我们更清楚
所谓未来,不过是往昔
所谓希望,不过是命运
阿信的《在当金山口》(阿信是甘肃人),言简义丰:
突然想做一回牧人
反穿皮袄,赶羊下山——
把羊群赶往甘肃。
把羊群赶过青海。
把羊群赶回新疆。
在阿尔金山和祁连山结合部
在飞鸟不驻的当金山口
一个哈萨克牧羊人,背对着风,向我借火。
多么好的诗,深邃隽永。
当然也可以读一些通俗易懂的诗作为调剂。每次给孩子们读乌青的口水诗《白云真白》,他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最近读《年中国诗歌精选》,觉得一些诗写得很有质地,百度作者,竟有好多甘肃籍诗人。
郭晓琦,甘肃镇原;牛庆国,甘肃会宁;阿信,甘肃临洮;赵琳,甘肃康县;桑子,甘肃静宁;何泊云,甘肃静宁;古马,甘肃武威。
这些诗人已进入全国读者的视野。
甘肃诗人数量之多、诗歌水平之高,令人刮目相看。有论者称“甘肃是诗歌大省,诗歌强省”,旨哉斯言!
这个春天,在甘肃,在甘肃读诗,读甘肃诗人,别有风味,更饶佳趣。
作者简介:李树杰,宁夏西吉人。天津援助舟曲初级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