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都文脉
石耀辉
文脉，英文即Context一词，原意指文学作品中的“上下文”，也即一篇文章、一部作品的写作思路，结构骨架。今天，文脉更多地被理解为文化上的脉络、文化的承启关系，也即文明演化的历史血脉。由于它代表着文明演进的方向，因而也是一种民族精神、民族灵魂。
尧都临汾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是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直根源。早在多年前，中华大地上部落联盟方国兴起之时，尧、舜、禹划九州而治天下，古冀州（今临汾一带）因居九州之中心而称“中国”。《史记》载：“尧禅让于舜，舜而后之中国即天子位。”故而，“中国”称谓源于古尧都即今临汾一带。从尧舜建都平阳至今的几千年间，尧都历代先贤为开创文明、传承华夏文脉，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也正因为有了一代代文脉的传承，中华文明才绵延数千年而不绝。
追溯尧都大地文脉之源头，最早可达人类初创的伏羲、女娲时代。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当万里黄河奔入晋陕峡谷山西永和县和陕西延川县一带时，奇迹般地在峡谷间塑造出五个巨大的S型大转弯，形成气势恢弘、极为罕见的河曲曲流地貌景观，这便是著名的黄河乾坤湾。传说，远古时代的一位女性风华胥曾在此居住，并且在这里生下了伏羲、女娲兄妹。从此，才有了一连串女娲造人、伏羲造字的传说。在乾坤湾一带，至今流传着这样的民谣：“黄家岭，前圪巴，伏羲爷爷画八卦；河浍里，后河湾，女娲娘娘补过天。”
从乾坤弯顺流而下，在吉县境内有一座人祖山，又称庖山。山上至今有一座纪念伏羲、女娲的伏羲庙，这里也留下了他们兄妹二人繁衍人类、成为人类先祖的传说。如果说传说无凭，但在不远处的吉县“柿子滩”遗址发现的距今一万年以前的“女娲岩画”，则清晰地表现了女娲“补天”和“造人”的内容。岩画中的女性，头梳双髻，双乳下垂，两手上举，头部以上有七颗星辰，左手指端画有石块状物体，明显呈“补天”形状。而女性的下部则两腿分开，双腿以下有六个黑点，呈女性生殖形状。专家认为，这幅岩画所反映的是典型的“女娲补天”和“女娲造人”的女性生活内容。撇开这幅岩画在人类起源上的意义不谈，就其在美术史上的地位来说，也足以说明早在一万年前，“柿子滩”先民们以矿石为墨，磨盘当砚，山崖作纸，以手指作笔，创作出了我国目前已知最早的崖画。
文字是文化中最基本和最重要的元素符号，同时也是人类文明的原创性标志和始初记录。关于文字的起源，《尚书》孔序曾说，伏羲“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兴焉。”伏羲创立文字，其实指的就是伏羲创立八卦。据《周易·系辞下传》说：“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以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可见，伏羲依据宇宙阴阳变化的道理，用八种简单的符号，概括了天地间的万事万物，这便是汉字的最早渊源。
那么，伏羲究竟是在何地创立八卦的呢？有专家的考证，伏羲画卦之地就在今洪洞县的卦地村。卦地村位于洪洞县东南部，分为上卦地、下卦地，形似太极图的阴阳点，以卦地村为中心的周围八里，呈米字形分布着八个村庄，在卦台上可以看到它们均匀地位于四面八方，成八卦图形；再向外延伸，与卦地等距离的还有十个村庄，长久以来，人称“十里八卦”。在卦地村的一个高台地上，原有两座大庙，一为女娲庙，一为伏羲庙，据《洪洞县志·建置志》记载：“伏羲庙在县东南卦地村，元大德十年建，庙后有冢，东南画卦台，相传为伏羲画卦处。”可惜，年，这两座古庙被侵华日军焚毁。所幸的是年的夏天，时任临汾中级法院副院长的李文生先生，在对村中古迹进行考证时，挖出几通巨型古碑，其中一通正面镌刻“伏羲画卦处”五个大字，背面刻有清“嘉庆捌年拾壹月二十二日吉立”字样。卦地，村名不知起于何时，不知到底是因其形似太极八卦而得名，还是因为伏羲画卦之所在而得名，抑或是兼而有之呢？
与伏羲造字相比，仓颉造字的传说在全国流传得更为广泛。《淮南子·本经训》载“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说文解字》序说：“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爪之迹，知今之可相别异也，构造书契。”由于仓颉造字的贡献实在太大，所以关于仓颉造字的传说和遗迹遍布黄河中下游许多地方。这其中，临汾的洞儿村即今尧庙乡西赵村影响较为广泛。据说，汉唐以来，村中一直建有仓颉祠堂，称作“仓颉圣祠”，每年春天都要进行祭祀活动。该祠有房屋余间，祠内两厢，一边为崇文会馆，一边为培英义庄，乡会试在此举行。清代，此祠被烧毁后，又建祠三间。乾隆四十九年（年），临汾县令、河间李早荣在仓颉祠旁修建碑亭，石碑上书写了“仓颉造字处”五个阴刻正楷大字。现祠已被毁，石碑存于尧庙。当地相传，仓颉是从猎人按虎、狼、牛、羊的脚印捕猎的故事中得到启发，造出了象形文字。据《平阳府志》记载：“上古仓颉为黄帝古史，生而四目有德，见灵龟负图，书丹甲青文，遂穷天地之变，仰视奎星圆曲之变，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文字既成，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为潜藏。今城南有仓颉故里碑。”这足以印证，今西赵村或是仓颉故里，或是仓颉造字之地。
如果说，伏羲造字、仓颉造字仅是传说的话，那么陶寺古城遗址发现的朱书扁壶文字，则是可据的信史了。这件朱书扁壶文字距今多年，其上两个陶文，一个是与甲骨文字体完全一致的“文”字，另一个文字专家认为是“易”字。两字合起来是“易文”，也有学者认为是“尧”字，两字合起来是“文尧”。我国夏商周断代学者首席专家李学勤先生看过原件后来说：“壶上文字颜色鲜明，笔画清晰，不难看出是用毫端粗大而软的毛笔书写的。由于陶面较糙，有吸水性，笔毫肯定要蘸饱浓浓的朱色。”这清楚地说明，当时已经出现了专门书写的工具——毛笔。有了毛笔，就说明当时已经有记事文字的典册流传于世了。令人称奇的是，我国最早出土的一个可读的字竟是“文”字，而且这个字是在尧都遗址——陶寺发现。这一不争的事实更足以证明这些古老土地上文化的起源，文字的发现，是何等的邈远了。
正由于最早的文字出现在这方土地上，才从这里诞生了被公认为“祖诗”的《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与这首诗同样古老的是一首《康衢谣》：“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意思是说我过上安康的日子，是帝尧的最大功德，我们什么都不用管不用问，只要按照帝尧的教诲去做就行了。如今，在尧都区康庄村东头还竖立着“击壤处”石碑。也正是有了这两首诗，才有了被称为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的《诗经》。而《诗经·国风》里的《唐风》、《魏风》正是这块古老土地上的人民生活和感情的写照。早在年前，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先民就创作出了《伐檀》这样具有反抗和批判精神的诗作。他们在诗中质问：“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面对剥削和压迫，他们还在《硕鼠》中发出了“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的呼喊，表达了对理想社会的向往和追求。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先民，更是一个敢爱、也懂得爱的先民，《唐风·绸缪》则表现了他们对美满婚姻的追求：“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我紧紧捆起柴草，心中的星在天空照耀。今夜是什么夜啊，如此美好，让我见到了意中人。哎呀哎呀，这样好的人，可叫我怎么办才好呢？在这部诗集中，《唐风》有12首，《魏风》有7首，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诗作，使今天的我们仍可感受到先人们的喜怒哀乐。
就在这块诗歌的沃土上，文脉绵绵，薪火相传。战国时期，赵国（今安泽县）诞生了先秦儒家的集大成者，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荀子。荀子不仅培养出了韩非、李斯这两个秦国的奠基者，而且荀子的礼法结合、王霸并用的政治理论，更是奠定了两千多年封建社会的治国理论基础。
东晋时，平阳武阳人法显和尚历尽千辛万苦，远赴印度寻求佛教戒律，历时15年，翻译佛经六部63卷，并把游历所经过29个国家和地区的所见所闻，写成了一部堪称绝作的《佛国记》。《佛国记》至今仍是研究印度、巴基斯坦和斯里兰卡等国历史的重要资料，高僧法显也成为“西天”取经的中国第一僧人。
元代的临汾属平阳路，是元杂剧的发源和繁盛之地。国学大师王国维在《宋元戏剧考》中称：“元曲作家，北人之中以平阳为最……则元初除大都以外，此为文化最盛之地。”当时的平阳，涌现出了许多全国第一流的编剧高手和才子。其中，赵公辅、于伯渊、狄君厚、孔文卿、石君宝、李行甫、郑光祖等被称为“平阳七大家”。特别是襄陵人郑光祖，他把毕生精力献给杂剧事业，一生创作杂剧19种，史称他“名香天下，声彻闺阁，伶伦辈称郑老先生。”可见他在观众和演员中的巨大影响。郑光祖还被后世誉为元曲四大家——关汉卿、马致远、白朴、郑光祖——之一，实为元曲后期作家的代表。正是大批平阳才子当年的呕心沥血，渐渐催开了元代杂剧艺术的萌芽。时至今日，临汾境内现存的古戏台之多，仍居全国之冠，在全国被确立为“国保”单位的11座元代戏台中，临汾就占了5座。其中，尧都区魏村的牛王庙戏台，始建于元至元二十年（年），为我国现存的最早的元代戏台。明清时期的平阳，平阳名家虽然不及元代为盛，但也出现了徐昆、范鹤年等一批佼佼者。今天被称为晋剧的“山西梆子”就源于蒲剧（山陕梆子），是蒲剧北上演变，并汲取晋中一带民间艺术而衍变的结果，“中路梆子”在道光年间进入北京，一时风靡皇都，此后还流传到天津、陕西、内蒙、甘肃一带。
近、现代以来，随着社会的进一步发展，从临汾走出了许多在全国颇有影响的大家、名家。其中有被称为“平阳三老”的书画大家董寿平、卫俊秀、段云，有著名作家贾芝、贾植芳、西戎、孟伟哉、梁衡、郑渊洁等。还有一大批活跃在本土的颇有名声的中青年作家，代表人物有乔忠延、张行健、王友明、苏胜勇、高树德、李骏虎等。还有从政为文皆有成就的刘合心、安永全等。还有伉俪作家齐国保、王鹰夫妇，也有被作者称为“隰州三王”的王哲士、王进、王军父子。更有一大批像作者一样的文学的追随者、爱好者以及文化的传播者，正是有这样一些人的存在，才照亮了我们这个曾经创造了无数个辉煌的临汾的天幕，才使得发端于数千年的文明之火，燃烧得更旺，并传递给后人。
（仅以此文献给尧都区十九大科级干部培训班同志们！原作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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