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彩礼18万
文/张兮兮
“要嫁你自己嫁去,我不去”,“”不去由了你了,我把你拉扯大,你就这么对我,不嫁人,你要等着踏老女(当剩女)吗”?随之,破烂的厨房里锅碗瓢盆噼里啪啦的乱响。片刻宁静后,只见马丽捂着嘴巴从家里跑出来了,她边跑边哭,连路都不看一眼,好像这条路她很熟悉一样。事实上,她确实很熟悉这条去大洼梁的山路,因为母亲就埋在那里!冬天的老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她丝毫感觉不到疼,脸上的泪痕像两串冰棍一样挂在他冰冷的脸上。
马富贵蹲坐在灶火旁边,深知女儿去了哪里,所以,任由她去了。自己又想起了已经去世很多年的妻子,两行清泪像水龙头的水一样,直流不断,总也关不上……自从妻子去世以后,自己吃了多少苦,两个孩子跟着受了多少罪,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妻子害病那些日子,家里能卖的,亲戚旁人能借的,这些路子都走了个遍。妻子病没好,丢下他和两个孩子去了。这些年来,家里光景不好,马富贵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儿子小学毕业就辍学了,女子(女儿)连校门都没进过,斗大个字不识。现如今都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托人给儿子说媒,带回来的消息每每让马富贵整宿整宿睡不着。倒不是对方看不上自己的孩子,而是一开口,要的彩礼钱把马富贵吓到了。不算金银首饰,衣服其他的,光礼钱就要15万。马富贵一年四季待在家里侍弄两亩薄地,根本没钱,别说15万,就连两三万都拿不出来。他想着,只能儿子和女儿一起谈婚论嫁。
邻庄里有人打问马丽,马富贵开口要了18万,给马丽说媒的人,带回来的口话,说是男方家意思:彩礼12万,金银首饰一万,到时候叫马富贵把买家具的钱包到嫁妆里面。马富贵一听气死了,叫媒人给带话:别人家女子一开口,十几万二十几万,自己的女子咋就不值钱哩。不嫁了。就算是个驴,还在个家驴槽里拴着哩,由不得旁人指手画脚。再说,如果答应了这门亲事,彩礼12万,女子长这么大没穿过几件新衣裳,他作为父亲,心里也不是滋味,所以,一定要给马丽置办两件好衣裳。给女子买衣裳花个一万多,办喜事搅燃得花六七千,多少还要给娃娃陪点嫁妆钱。这样算下来,自己手里落不下多少钱,儿子的婚事拿啥指望?马富贵躺在炕上翻过来翻过去睡不着。
三湾的刘三山和妻子也是急得火烧眉毛。看着庄里的小伙子都捎着新媳妇儿走集上去,到处乱转,惹眼得很。自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去年刚结婚,两口子不愿意和刘三山一家子搭伙过,结婚两个月后就分家单过了。小儿子年龄也大了,也没有个对象,急得刘三山媳妇儿打转转。一家子围坐在刘三山老父亲的热炕上吃晚饭,刘三山的女儿突然说起,今天听别人说套家湾的马富贵在卖女子的事。说马富贵把彩礼钱要了18万,男方家一听回绝了。刘三山放下饭碗,想起了马富贵和自己以前是老联手,那个人老实巴交的,咋一口气要了那么多钱。他又想到以前去马富贵家里干活,马丽的针线茶饭好的很,娃娃也乖爽哩。他便开口说:“要不咱们托张仓有问问马富贵,看马丽和咱子俊能成吗?”刚一说完,刘三山的快嘴媳妇儿立马反对:“那女子没妈,不懂规矩,针线茶饭没人教,彩礼还要那么高,娶过来过日子,咱子俊是要遭罪的。”刘三山气急直骂:“你晓得个撒,皮嘴咂咂的一天,你这个儿媳妇当的好很吗?”刘三山老婆当即红了脸,把头低下,幸好老公公刘国忠劝止了刘三山,刘三山才不骂了,刘三山老婆催促在一旁吃饭的女儿收了碗筷,匆匆出了房门。
儿媳妇出门后,刘国忠卷了一锅老汉烟,严肃的教训了儿子一顿:“女人的嘴本来就碎的很,说了你让她说去,你一天在外面打工,家里山里的都是她在干,你要体恤哩,你妈以前活的时候,说撒我都是笑哈哈的,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稳重,你女子还在哩,你就那样骂你女人,让那咋在娃娃跟前做人哩?”刘三山听了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给父亲卷了一锅烟,父亲长叹了一口气,说能成不能成,你去试一试,一家女儿百家求嘛,说不定马富贵的女子还就是咱们家的一口子哩。刘三山说就怕彩礼要的太多,咱家里没钱,给老大娶媳妇儿欠的账还没还清。刘国忠重重地吸了一口老汉烟,呛得直咳嗽,刘三山急忙帮父亲顺顺气,拍了拍父亲的背,刘国忠缓了缓咳青的嘴皮,张口说:“我还有养老金和低保的几个钱,明儿你把折子拿上到县里取了,你手里有多少你也一道儿取上,后儿个叫上张仓有到套家湾看一下情况。”刘三山低着头嗯了一声。
夜里他看妻子一直背对着他,知道妻子正生气哩,便用布满老茧的手抚了抚妻子的头发,才发现妻子的白头发变多了,心里猛的一疼。这时候的妻子还在忸气,往炕的另一边挪了挪。搁以前,刘三山这样大男子主义的北方汉子,才不管哩,也拉不下脸去哄自己的老婆。可是,今晚,他看着妻子多了的白头发和一颤一颤的肩头,不由得鼻子一酸,往妻子跟前靠了靠,扳过了妻子的身子,把妻子抱在怀里,擦干妻子的眼泪,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骂妻子了。慢慢的,夜深了,农村的冬夜,总是那么寂寥,夫妻二人躺在热炕上,刘三山搂着妻子,两个人都没说话,听着妻子渐渐响起的鼾声,刘三山竟倍感情意绵绵……
天快亮的时候,妻子叫醒了刘三山,二人商量了一下,吃过早饭,刘三山沉重的从老父亲手里接过套着一个烂布套的存折,和妻子去县里了。父亲操劳了一辈子,到头来还要操心孙子的婚事,刘三山把父亲的存折轻轻放在了里衬的口袋里,到县上也没掏出来,回来的时候给父亲买了几两软柿子,父亲牙口不好,没宽裕钱,就给父亲买了两只小烧鸡。父亲还舍不得吃,要等唯一的孙女周五放学回来一起吃。
刘三山给名媒张仓有打了个电话,两个人把事情简单的捋了一下,张仓有答应明天一起去。第二天天一麻亮,刘三山起来喝了一罐子茶,换上了一套平时干农活不穿的衣裳,就去找张仓有了,张仓有早早等在去往套家湾的岔路口上,两人哆嗦着身子,一路加紧步子到套家湾。到马富贵家院里时,马丽正在扫院子,看到来人了,一边放下扫帚,热情的迎接客人,一边朝屋里喊:“爸爸,来人哩。”屋里马富贵头往出一伸,看见了刘三山和张仓有,高兴的掀起门帘,把人迎了进去。老联手之间叙起旧来。马丽把烙的热油饼子端上炕桌,转身把茶罐罐架在炉子上,熬起茶来。刘三山越看越欢喜。心里嘀咕:“谁说没妈的孩子就不如人,他们都眼睛瞎着哩。”马丽叫他们喝茶吃馍馍,刘三山高兴的合不拢嘴。三个大人就这样,在罐罐茶的热气里,热油饼子的香味里,谈起了正事。马富贵很看上刘子俊,直夸刘子俊是个好后生,给自己当女婿的话,自己心里愿意很。刘三山和张仓有心里一暖和,张仓有顺势便问:“老兄弟,女婿你能瞅上的很,彩礼咋算哩?”说到这里,马富贵神色一变,毫不犹豫的,好像市场上买卖的行家,一开口:“18万,一分也不能少。”刘三山又说:“老联手,咱们是让孩子过日子哩,不是叫还账哩,你要这么多,娃娃日子难过很,你再思量一下。”马富贵这时候不高兴了,说我的女子针线茶饭,家里家外,没有几个女儿家能比得上,这娃娃从小没妈,本来气就短的很,要的少了女子腰板子更直不起来,再说,自己的儿子还没娶媳妇儿,女子要的少了,拿啥给儿子娶媳妇。
三个人都沉默了,刘三山和马富贵各自在心里敲起了算盘,刘三山想着自己家没那么多钱,马富贵想着女子的事要是能成,把儿子的事也一起办了去。就这样,快到饭点的时候,没有结果的谈话结束了。刘三山看着勤快的马丽,心里只想:要是自己能变18万多好。
马富贵气恼刘三山不答应,于是,没好气的送刘三山和张仓有出门。回去的路上,张仓有打破了沉默,说马富贵要的太多了,简直卖女子着哩。刘三山叹着气说:“现在的世道咋了,一个老百姓,一个比一个的要彩礼,也不考虑要那么多,孩子的日子以后咋过哩,哎,风气越来越差了。”张仓有点头应和着,问刘三山,那你咋想的,这门亲能结吗?刘三山盯着眼前的一坯荒土,而后,对上张仓有的眼睛,坚定的说:“结!”张仓有憨憨地笑了笑,说:“我也觉得马丽那女子会是个好媳妇子,就是彩礼贵的很。”
冬天的西海固,老北风加黄土,吹到人脸上,又疼又让人呼吸不上空气来。快到张仓有家的时候,刘三山说回去再和家里商量一下,如果能成,再给张仓有打电话。道别时,刘三山咧开嘴笑着对张仓有说:“今天把你麻烦了。”张仓有回笑了一下,二人默契的各自转身回家去了,只有他们脚底下踩起的黄土,漫天飞舞……
刘三山回到家里,小儿子从外面打工回来了,是被他妈叫回来的。一家子又围坐在一起,刘子俊买的生鸡,他妈做的洋芋大盘鸡,一家人边吃边聊,刘国忠问情况怎么样,刘三山说娃娃勤快的很,茶饭也攒劲的很,就是彩礼贵的人害怕哩,我就没答应,回来和你们商量。刘子俊一听要18万,坚决不娶了,嫌太贵了。刘国忠语重心长地给刘子俊说:“你娃娃瓜着哩,彩礼贵了咱们不怕,就怕你娶个不好的,一辈子咋过哩?这女子虽然没妈,过日子肯定是个好把式,老人常说,没妈的娃早当家,我看你不要放弃这个女子。”刘子俊听了爷爷的话后,心里也很纠结,这么贵,家里哪有这么多钱。最后,刘三山一拍手,“娶!借钱也要娶哩。”事情最后就这样定下来了,刘三山把家里的洋芋,玉米,麦子都卖了,还向亲戚,堂兄弟,姑舅到处借钱,他妻子也向娘家兄弟,姐妹借,刘子俊向同学,朋友借,最后终于凑齐了,不算刘三山老父亲的那几千。那几千元,刘三山说哪怕自己被逼上绝路,都不能花!
礼钱凑齐了,刘三山又到银行借了两万,说是到时候办喜事,买家具要花搅。随后,过了两天,刘三山和刘子俊,还有媒人张仓有一起带着沉甸甸的18万元去了马富贵家里。马丽似乎对眼前这个英俊又高大的刘子俊有些喜欢。但是她不想要这么多彩礼,也不想这么早嫁人,她还想照料自己这个家。现在她只想和眼前这个后生好好处对象,像电视剧上演的那样。而刘子俊以前老和马丽他哥一起玩,所以,知道马丽,今天再看马丽,心跳的越加快了。
就这样,马丽和刘子俊订婚了,婚期是腊月二十六,马富贵逢人就笑,夜里算盘拿起来敲了又敲,除过给马丽买衣裳的钱,办喜事的钱,陪嫁的钱,能落12万,儿子的婚事和女子的放一起,办喜事的钱就省一半。于是,天刚亮,他就托人去打问上次那家女子,说能成,就是彩礼还是那些。马富贵一咬牙,为了孩子,答应了。隔天,找了媒人,带上儿子和钱,订了婚事,日子和马丽同一天!
腊月二十六这一天,马富贵这个穷庄稼汉算是双喜临门了。院子里人声鼎沸,鞭炮声阵阵,灶火洞眼里青烟袅袅。马丽穿的红红火火,盖头是马富贵盖的,他告诉女儿,去了要待婆家老人像待自己一般好。说自己本事不大,这些年,让女子吃苦了。马丽哭了,为自己难过,为父亲感到辛酸!她知道父亲是为了她和她哥都能有个归宿。如果她不嫁,她哥就娶不了媳妇儿,没办法,没办法,马丽认命了。可是,她舍不得这个老实又可怜的父亲,担心新嫂子对父亲不好,她哥和这个今天过门的新媳妇儿之前一面都没见过,自己家里情况这样,新嫂子能好好过日子吗?
终于,热闹了一天的三湾,又恢复了平静,刘子俊帮马丽拆头上的花饰,刘三山敲门,把收的礼金和礼薄一并给了马丽和刘子俊,说结婚欠的账,他们老两口还一半,叫马丽和刘子俊紧巴着点儿,存下的给别人还账。
转眼春天来了,有人找到刘子俊家要账来了,刘子俊拿不出钱来,最后好说歹说,那人要求两天后必须还,不还就去告刘子俊,马丽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做完饭,去叫刘子俊吃饭,刘子俊说不吃,一个人趴在热炕上,闷闷不乐,因为刚才闹了那么一出,一家人都不开心,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马丽很快洗了锅,回到自己的屋里,问借了那个人多少钱,刘子俊瓮声瓮气的说一万。马丽一听,想了一会儿,便拉开抽屉,拿出了自己的金银首饰,刚好是一万多,她给了刘子俊,刘子俊看了她一眼,嗓子一难受,准备开口说什么,马丽转过身去了……
农历三月的时候,马富贵给马丽打来电话,说是马丽她哥发现媳妇儿和外面的人勾三搭四,两个人争执起来,她哥动手打了媳妇儿,就这样,马丽的新嫂子跑了,没回娘家,跟上外面的人跑了,人家娘家去家里闹事了,差一点出人命。马丽一听,着急要回家,婆婆说家里喂得牛羊这么多,他们还要去种洋芋,都走了,牲口没人管,马丽心里一急,顶了婆婆一句,婆婆当即就哭了,刘子俊一看亲娘被新媳妇儿气哭了,不顾新婚燕尔,不分青红皂白,扇了马丽一巴掌。马丽万万没想到,对自己那么好的刘子俊居然动手打她,转身就跑了!
她哭着翻了几个山头,没有直接回娘家,她怕面对父亲和哥哥及这个残败的家!所以,她去找她的母亲了,跪在母亲的坟前,终于,压抑了很久的痛苦被释放,长长的哭声里,像是在向母亲诉说着父亲的可怜,哥哥婚姻的失败,自己遭受的委屈和这个家庭的不幸!
荒凉的大洼梁上,母亲的坟孤零零的躺在那里,风狂劲地嘶吼着,冒芽的草胡巴巴迎风摆动,野兔跳来跳去,周围所有的一切和哭晕的马丽,让荒凉更胜一筹……
作者简介:张小燕、工作单位:西吉县兴隆镇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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