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斌散文三片瓦,盖座庙,里面供着一个白

刘汉斌,男,汉族。年出生于宁夏·西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著有植物系列散文集《草木和恩典》,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卷”(作家出版社)。

荞麦

“三片瓦,盖座庙,里面供着一个白老道。”

这是一个谜语,说的就是西海固那方土地上正在生长着的荞麦。

一直以来,这个谜语和荞麦都深深地烙在西海固人民的心上。虽然只是人们在茶余饭后即兴创造的一个谜语,却及其形象地概括了荞麦籽粒的形态特征。不能小看这个小小的谜语,只要稍加斟酌,就不难从中体会到西海固这方土地上文化的丰富和厚重。

西海固是一个回汉民族聚居的地方,汉族和回族人民在心里都有自己的信仰,在汉族聚居的每一个村庄里,都有一个村庄的庙宇,而回族人民的村庄里大都有他们自己的清真寺,不论是汉族的庙宇还是回族的清真寺,都有着两个民族人民心中自己的信仰,十年九旱的西海固,信仰是这方土地上的人们心中的支柱,他们的信仰,让人们在心里对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寸土地上生长着的粮食作物都存有感恩。

有时候,天会从开春一直干旱到夏天。日头,就像发了疯似的,晒死了小麦的幼苗,蒸干了豌豆的幼荚,春天播到田地里的所有夏粮的种子都旱死在了土地里,人们在绝望之后,复又把希望落在秋收的粮食上,立夏之后的一场雨,会让这里的人们的心情欢欣无比,雨后的山坡上,沟底下,平地里,园子中,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赶着墒情播种荞麦和土豆,雨后的荞麦和土豆的种子,在这方土地上向来都是落土生根。

天气渐渐转凉,荞麦在人们充满希望的双眼里一天天长大,红枝绿叶粉嘟嘟的花,出落得就像是村里人家等待出嫁的大姑娘,真是人见人爱。荞麦的花儿开满了山坡,开满了山沟,开满了村庄里的园子,荞麦的花儿开的满地都是。

人们的心在荞麦花儿的香甜里甘甜着,脸上的笑容抚平了他们额头上的皱纹,山坡上,花丛里,沟底下,园子旁边,体肥膘壮的毛驴,骚情地追赶着,忘情地嬉戏着,惊飞了前来采花蜜的蜂蝶,整个村庄在这个时候变得活起来了。

秋天的第一场霜冻,让繁硕的荞麦枝头殷实了起来,人们站在田埂上看上一眼,心里就无比踏实。再不用为自己和娃娃们的肚子而担心冬天的寒冷了。

冬天说来就来了,在自家的锅灶里上煮上一锅荞麦面疙瘩,或者是馓上一锅荞麦面的搅团,人们的心里就像是在这寒冷的冬天安一个火炉一样温暖,美美地吃上一顿荞麦面疙瘩,或者是荞麦面搅团,人们的心里就感到无比的幸福。

是的,在十年九旱的日子里,人们心中的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冬闲时节,人们也不闲着,快一年没见着亲家的面了,心里都怪想念的,串串门。坐在亲家用驴粪烧的暖暖的热炕上,看着亲家从热气腾腾的开水锅里搭起白嫩细长的荞麦面饸饹,自产的胡麻油爆炒土豆做成臊子,用自己酿造的陈醋炝一锅酸汤,再撒上一把细碎的小葱碎末,酸汤浇在面上,臊子蓬在饸饹上,双手端上来,一年来所有的心酸和辛苦全都没有了,心里美得只想吃了一碗还要再吃一碗。

吃一碗荞麦面饸饹,再看这句谜语:

“三片瓦,盖座庙,里面供着个白老道。”

荞麦养人,荞麦面饸饹滋润人的心灵。

美美地吃上一顿饸饹面,从亲家的大门里走出来,心里美的忍不住只想撂一嗓子秦腔,回家的路上,一嗓子秦腔,吼出了庄稼人一年的心酸,在南湾里久久回荡,西山顶上,牧归的“花儿”悠扬了村庄和谐的夜色。在外面贪玩一天的娃娃们,唱着儿歌回家了。

“三片瓦呀”

“盖座庙呀”

“里面供着个好心的白老道呀……”

选自《读者·乡土人文版》年第11期

馒头山

同化村,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不仅小,而且很穷。其小,就连在“西海固”的地形图上也难以找到其准确的位置;其穷嘛,只要提起“西海固”,人们立刻就会联想到:光秃秃的山梁,风起沙扬的黄土地,一面坡的青瓦房,还有衣衫褴褛的“老庄稼”,除此而外,委实再找不到一些值得在世人面前夸耀的东西来。

今天,我要纠正一下人们在认识上的滞后,这是曾经的苦难景象,是悲苦的历史。然而,即便是历史中的景象,在土生土长的山里人的心里,还是有着许许多多颇让人动情的东西。只要是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农村孩子,大都一定有过一段或长或短的放驴的经历。那时侯,家里穷的上不起学,村上的娃娃们只有吆喝着牲口上山。

我喜欢在秋天里放驴,秋天的山坡,颇显丰腴,牲口常常沉浸在消受嫩嫩的野草的幸福里,不跑不闹,恰是我们过足玩瘾的时候,玩累了,就索性平躺在山坡的草地上看山,一眼望去,山连着山,绵延起伏,一直到很远处,模糊了,隐隐约约还是山。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同伴中,大一点的,把眼前的山就当成了一个个硕大的荞麦面馒头,早已空瘪的肚子,被似乎飘着麦香的馒头撩拨的咕咕直叫;小一点的,看着这山,不由得就想起了母亲散发着乳香的乳房,小嘴馋得直痒痒,痒的鼻子一热,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整整一天了,我们的肚子早都空了,牲口也吃饱了,就吆喝上牲口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山大沟就深,我们的村庄,和毗邻的村庄一样,都是三面环山,沟口朝北开,庄院大都集中在南山下,人们喜欢叫某某垴,诸如:同化垴、马建垴、屈家垴、梁家垴、白虎垴等等。而且,村与村之间,大山是明朗的交界,以山顶为界,一座山同时属于两个村庄。秋日里,草旺驴肥,缓过乏劲的牲口,开始骚情,吃饱了肚子,就相互叫唤着追赶,这些自不用管,可是这些畜生却偏偏追赶着出了界,这种事情,在放驴的孩子眼里,可是头等大事,维护交界的权威,口角自是难免。此类种种,现在想来,总归是有趣的事。

大概是九岁,兴许是十岁,村上来了两位年轻的教师,因了这两位年轻的教师的到来,我才从父亲极不情愿的眼神里挣脱出来,放下牲口,走进了村里的学校。

我开始上学的那一年,夏粮破天荒地丰收了,父母心里高兴,天天让我背着雪白的白面馒头上学,这件事,就成了我童年时代最为幸福的事情。

盼望下雪,几乎成了我心中最大的一个愿望,喜欢和我最要好的同学隔着教室的玻璃窗看山,是我在马建中学读初中的日子里,每逢落雪,他就告诉我,落了雪的山头,就像新娘坚挺而洁白的乳峰,只要看一眼就会让人心跳不已,我的心却迟迟没有他说的那种感觉,总觉得更像白面馒头,那些年,庄稼欠收,要是家里的白面馒头真的如同儿时和邻村的娃娃争辩时说的“同化垴,白面馒头满山跑”一样,那该多好啊。

然而,新娘的乳峰也好,白面馒头也好,哪怕仅仅只是一座座的黄土山也好,它们是忠实的,不管庄稼欠收还是丰收,它们毕竟一辈辈、一年年养活了这一带靠山吃山的人们,我们还是要感谢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因了感谢,因了对馒头的渴望,我私底下就管这里的山叫“馒头山”。

我清楚的记得,那年的仲夏,一纸中专录取通知书,让我第一次走出生活了整整十七年的大山,而且一去就是四年,那时侯,家里还是非常的困难,我的学费还是父母东拼西凑借来的,迫于生计,我勤工俭学,一直没有顾上回家。我是中专毕业的那一年才回到家的。

我的心情是在班车一进村就开始跨塌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仅仅四年的时间,家乡的大山都一个个就像打满了补丁的“老庄稼”,佝偻着身子,似乎都在向我诉说着它们的不幸。说实在的,如果是你,无论如何,你也不会把眼前这些千疮百孔的大山与新娘的乳峰或者是白面馒头联系在一起。

回到家里,我的心情非常的糟糕,再听父亲说粮食连年减产,只要是人能站住脚的地方,都开了荒种上庄稼了,苦比以前受的多了,粮食却比以前收的少了,父亲每天盯着几窖抽了芽的土豆,盯的脸就像是干茶叶上落了青霜。我的心就象是让老叫驴架软套使劲拉的一样火辣辣地生疼。

我是并轨后的第二届毕业生,属于自主择业的行列。

可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一直蒙在鼓里,我必须告诉他实情。

父亲听了之后,却异常平静。

末了,父亲说,出去闯去吧,你看山都垦完了,呆在家里也没有啥出路。说这话的时候,父亲一脸的无奈。

家里是呆不下去了,我打点了行装,就出去了。

背负着父亲的厚望,我成了一个顾不得家的人。

去年年底,一个固原区号的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接起来,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父亲声音。

父亲说,家里刚装了电话,就先给我打一个试试,看能不能打通,没想到一打就通了。

不容我说话,父亲那一头又传来父亲禁不住的喜悦。

“今年咱的土豆一斤都五毛钱了,今年一斤土豆当往年的三斤卖了,再加上,咱开的荒地都退了耕,政府还给补贴了粮和钱,我思谋着,别人家都买了摩托车,我也想买一辆……”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在想,过年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家看看,看看生我养我的那一方热土,看看苦日子熬出了头,把双喜字贴到脑门上的父老乡亲,看看我童年时代那一座座给了我许多美好回忆的馒头山。

选自《北京文学》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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